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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沂蒙好家风”优秀作品集--母亲送儿子的距离

来源:沂水县纪委监委网站发布时间:2023-12-13

母亲送儿子的距离

沂水县纪委监委  杨君国

 

上个月,母亲得了重感冒。对年轻人或者体质好的人来说,感冒不是什么大病,抗抗就过去了。但她不行,八十六岁的人了,又有冠心病,刚出院不久,身体尚还虚弱,一旦染上感冒,就是泰山压顶,就是雪上加霜。老年人最怕感冒啊!她,内热,哮喘,胸闷憋气,咳嗽不止,浓痰淤滞,上气不接下气,严重时三天三夜没怎么睡觉;剧烈的哮喘,明显的睡眠不足,又加剧了心脏病的病情,一天复发好几次。

幸亏在医院工作的哥哥,及时而合理地调整着药物,不急不躁的老父亲,耐心而一刻不离地周到照料,她坚强地熬了过来。期间,我也天天过去照顾和陪伴,看她稍微轻松的时候,就坐在床边拉拉呱,讲讲过去的事情,我临走时,她,不管是躺着还是坐着,总向我摆摆手说:“我不送了哈!”

说实话,看到老母亲遭受着病痛,我的心情是沉重的;听到她说不送了,我的心情更沉重。她,不是不送,而是送不了了呀!记忆里,在我们的外出求学、外出工作中,她总是送了无数次,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。但随着岁月的流逝,随着岁数越来越大,她送我们的距离越来越短了。

一开始,年少时,我们不叫她送,觉得都是自己人,没必要;觉得来来回回,太麻烦。但时间久了,才领悟到:送,寄托着她对儿女的浓厚亲情,寄托着对儿女的殷切期望,寄托着她对儿女安顺的虔诚祈祷。

我的印象中,她送我们是从我们兄弟三个上高中开始。高中在县城,离我们村70里路,都是坐城乡客运,一去好几个月不回家,每次走,她就送我们。客运站在我们村北,离我们家3里路,我们背着满满一包袱煎饼,她给我们提着书包,说说笑笑,嘱嘱咐咐,走过这段路程。车来了,她把大小包裹递上,我们坐好,拉开车窗,向她挥挥手,往往车走出几百米,我透过玻璃回望,仍然看到她还站在那里,凝望着远去的车影。她说:“看着你们上了车,才放心!”

一九八四年九月的一天早晨,我和三弟同一天启程,母亲又去送我们。三弟要去武汉上大学,需要到长途汽车站,我去县城复读,需要在城乡客运站坐车。她,按照发车时间先后,先去送三弟,当时的车没有那么准时呀!过了点,等了会儿,车才来。她把三弟送走,马上折返回来送我,生怕我已经走了,就一路小跑往这边赶,到了我身旁,已经气喘吁吁,满脸汗水,总算眼看着我上了车,才心有所安。之后,她说,送我之后的三四天,大腿都抬不起来,迈不开步,疼得很厉害。因为在农村,虽然她起早贪黑,整日劳作,但很少跑步呀!从长途汽车站到城乡客运站有1000多米,她一气跑下来,哪能受得了?肌肉能不酸痛吗?

后来,我们陆续都参加工作了,都成家立业了。逢年过节,闲暇时间,都会拖家带口回家看望老人。这时候,也是父母最忙碌,农家小院最热闹的时候。院子里父亲的劈柴声,小儿的吟唱声,交相辉映;屋内剁馅子声,擀水饺皮声,婆媳妯娌说笑声,此起彼伏;灶房内火苗噼啪声,锅铲撞击声,汤汁咕嘟声,浑然一体!

忙活了一通,相聚了一阵,自然,我们又要走,爷娘又要送。送也是有顺序的,谁家先走,所有人都去送这家,随着父亲母亲,有推三轮拉行李的,有帮着背包的,有抱小孩的,有领小孩的,有跟着的,拖拖拉拉,一长排的队伍,逶迤行进在村街中、土道上。送第二家时,人数就少了;送走三四批之后,回来的路上,只有爷娘两个人。母亲经常说:“把您都送走,回来看看家里突然冷清了不少。刚才还大吆小喝,现在就燕雀无声。”

这是年轻时的母亲,再忙再累,也把我们送过村口,送到车上。

十几年后,我们都买了车,再送我们时,母亲就不用出村,不用去车站了。我们临走时,她送我们的程序却丝毫没减,提前叫父亲刨好大葱,拔好大白菜,卖好大饼,一股脑儿塞满后备箱。车启动开了,她还趴在窗前跟儿媳和孙子絮叨和叮咛。从我们家门口往南走二十米是一条东西巷,至东西巷往东拐,走五十米是一条南北大街。车行进时,我们按下车窗,向她话别,车在前面走,她在后面跟,车往东转时,我们说:“快回去吧!”她答应着:“嗯!您慢走哈!”当我转进南北大街时,儿子说:“你看看俺奶奶,还站在那里!”

我侧目回望,胡同头,大树底,余晖下,拐角处,母亲依然伫立着,追及着我们的车影,凝望着我们的身影!这时候,我不得不,暂时停下,向她使劲挥挥手,她也恋恋不舍地摆摆手。打过招呼后,我便加速了,只有完全驶入南北大街,她就看不见我们的车子了,她就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。

这个场面,又持续了十几年,即使她做了股静脉支架,柱着拐杖,即使风吹雨打,叶落摇霜,即使满脸皱纹,满头银发,她仍然坚持送出家门,送过那个墙角。

最近这十几年,为了照顾方便,我们给老人卖了楼房,搬到了城里。住在同一座城,自然我们过去也频繁了,长则三五日,短则天天去,晚饭后,逛荡逛荡就上了她家。拉拉呱,说说话,只要看到娘脸上舒展,心情轻松,我们就放心。也不坐很长时间,大半个小时,九点以前,我就起身告辞。这时候,母亲还是富有客情地送我们。她住一楼,有地下室,她坚持从客厅走出房门,迈下9层台阶,送我们到楼道口。

有一年大年初四,北风凛冽,异常寒冷,天刚蒙蒙亮,回来过年的三弟,要返程了,他的车停在楼头上,我们反复说服母亲千万别下楼送了,然而,当车发动后,我一转身,发现她又站在了身后,车的一侧。看到她戴着帽子,围着围脖,哈着寒气,我心疼而又担心地说:“你怎么又下来了呢?”她说:“他好不容易来一回,我不送送,过意不去!”

这两年,我和哥哥考虑到母亲毕竟八十多的人了,对亲戚朋友,迎来送往,别再那么客套,包括自己的儿女,便建议她说:“以后人家走时,你就从沙发上站起来,打个招呼,说声,我不送了哈!就可以了,别人都理解,不会怪罪你的。”她尽管口头上答应了,有时候我们走,她还是支起日显迟钝的腿,撑起日显沉重的身子,习惯性地往门口凑合,我们总反复劝阻。慢慢地,逐渐地,好长时间她才适应了挥手辞别的方式。

“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。”母亲年纪越来越大,身体也大不如前了。她送我们的距离,从村口,到路口,从路口,到楼口,从楼口,到门口,从门口,到床头,逐渐缩短。但,我知道,老人对儿女的那份深情,那份牵挂却丝毫未减,心理距离丝毫未减,正如明末思想家王夫之所言“我心送君三十里”。这就是母爱,母爱最伟大,母爱最深沉,母爱最真切!

所幸,母亲凭着顽强的毅力,又战胜了这次病魔的侵袭。昨晚,我去看她,她又恢复了谈笑风生,喜形于色的常态。临走时,又送我到门口,响亮地说:“慢点哈!”

下着楼梯,我在心里默默念叨:母亲,儿子祝您身体健康,福寿绵长!